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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汉学界的扬州研究

来源:译研网 作者:时间:2018-10-25 12:02

  扬州是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就引起了海外学者的关注。但大部头专书的出现还是近二十年的事情。


  一


  1996年丹麦学者易德波(Vibeke Bordahl)出版了《扬州评话探讨》(The Oral Tradition of Yangzhou Story telling,图1),在国际汉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是有史以来西方学者对于中国地方曲艺和口头文化做出的最深入的研究。


  中国有悠久的口头文学传统,但以往西方学者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用文字记录下来的那一部分——从《诗经·国风》、汉魏乐府到明清话本,对于当代还依然活跃的评书、弹词等关注较少。研究前者,在图书馆就可以进行;而对于后者则首先需要做实地的观察和记录,就像当年乐府的采诗官员一样,坐在家里是不行的。为了做好自己的研究,从1986年到1992年,易德波多次前往扬州采访评话演员、观摩他们的表演并进行录制和文字转写。她还虚心地向当地的专家学者请教,得到了他们热心的帮助。有了这样扎实的前期工作,她能做出开创性和系统性的研究,也就不奇怪了。


  “扬州评话”又名“维扬评话”“扬州评词”,俗称“说书”,即以扬州方言说讲故事,流传于苏北、镇江、南京、上海和安徽东北部地区。扬州评话的奠基人是柳敬亭(1587—1671),从他算起,这门口头艺术已经四百年了。


  易德波的专著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在简要介绍了历史和文献之后,分章讨论了扬州评话在语音、语法、文体、叙述等方面的特点。第二部分是扬州评话艺人现场表演的文字记录,作者选取了最有代表性的王派《水浒传》、吴派和康派《三国演义》以及戴派《西游记》的经典段落。易德波对第二部分的工作非常重视,因为说书是一门表演艺术,虽然也有底本,但各人在实际演出时差异很大。虽然前人也做过一些记录工作,但易德波发现它们不够“忠实”。比如1950年代整理的王少堂(1889—1968)说“武松打虎”,易德波发现了与实际表演的差距至少在三个方面:一,难懂的方言词语和段落被删除了;二,“低级趣味”的段落被删除了;三,部分冗长的段落被改写,以使内容更紧凑。这类本子在易德波的研究中只作为二手文献来使用,她这样解释自己对“一手资料”的理解:“首先,看书面材料不是真的‘听书’,其次,书面材料经过整理,在语言、结构和思想方面都有一定的改变。所以,如果把研究建立在这种材料基础上,对于我来说,就失去了科学的价值。而我所寻找的常常正是那些在‘改正了’的版本中被删去的部分。于是,从研究一开始,我就尽量去获得评话艺人真实的声音,把他们的现场说书录制下来,再将录制下来的段子变成我的研究材料。”


  在资料上追求“原生态”,在研究方法上,易德波则发挥了自己在语言学上的特长,她特别考察了说书人两种不同的语言方式——方口(square mouth)和圆口(round mouth),前者较为正式,讲究抑扬顿挫,多用于叙述故事,后者方言土音较浓,多用于人物语言。这种差别,扬州方言区以外的人是不太容易察觉的,更为难得的是,易德波还关注到了方口和圆口在不同说书人身上的差异,最好地体现了她作为专家的精深之处。


  二


  1645年扬州被清军占领和屠城(“扬州十日”)之后,往日的繁荣消失殆尽。从那时开始到17世纪末,扬州一直处于重建当中。美国学者梅尔清(Tobie Meyer-Fong)2003年出版的《清初扬州文化》(Building Culture in Early Qing Yangzhou,图2)一书以此为主题,重点讨论了文人学士在重建中的积极作用。如果说《扬州评话探讨》关注的是草根文化,那么该书则致力于精英文化的探讨。


  全书分为五章,分别是(一)重建扬州;(二)红桥——人物与意义;(三)文选楼——纪念碑和杜撰的历史;(四)再创造和娱乐——平山堂;(五)天宁寺的制胜奇观。可见,作者无意于面面俱到,而是精心选取了扬州四个著名景点来结构自己的专著。其中红桥是作者最先探讨,也是最有意味的一处景点。它初建于明末崇祯年间,和萧统的文选楼、欧阳修的平山堂、宋徽宗赐名的天宁寺相比,历史要短暂得多,但在清初却远近闻名,这主要归功于王士祯(1634—1711)的巨大努力。


  在扬州担任推官(1660—1665年)期间,王士祯经常在红桥附近主办诗酒宴会,广交扬州和天下才俊,著名文人如诗人吴伟业、冒辟疆、孙枝蔚,戏剧家孔尚任、李渔、尤侗等都曾是他的座上客。随着王士祯朋友圈的扩大,红桥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昼了公事,夜接词人”,朋友眼中的王士祯是那么风雅。更让他们念念不忘的是两次规模宏大、影响深远的修禊活动,在王士祯的主持下成功举行,进一步扩大了红桥的知名度。修禊是一种古老的民俗,人们借春天到水边嬉游来消灾祈福,后来演变成一种文人雅集。第一次红桥修禊于1662年举行,王士祯写了《浣溪沙》三首,其中“绿杨城郭是扬州”成为广为流传的名句。第二次(1665年)他的兴趣更高,一口气写了《冶春绝句》二十首。与第一次相比,这一次唱和的人更多,一时形成“红楼齐唱冶春词”的空前盛况。后来这些诗词编成了《红桥唱和集》三卷。


  第二次红桥修禊恰好是扬州被清军屠城二十周年,与王士祯诗词唱和的林古度、杜睿、陈允衡等人都是政治上忠于明朝的“遗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参加年轻的清朝地方官主持的文化活动。当时林古度已经年近九十,仍然兴致勃勃地从南京赶来。王士祯《冶春绝句》中的一首这样描写他:“邛竹方袍老谪仙,威仪犹复见前贤。蓬莱三度扬尘后,坐阅春光九十年。”这首诗虽然远不如“红桥飞跨水当中”等几首那么知名,但非常值得关注,这是王士祯积极开展“统战”工作的最好写照——红桥并非只有诗酒风流。


  梅尔清认为,以往西方学界只关注徽州盐商对于清代扬州繁荣的贡献,但忽略了文人学士在17世纪后半期重建扬州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她的这本书正是要弥补这方面的空白。她认为,作为清初四大家之一的王士祯在这一过程中贡献最为突出:他在红桥的一系列活动对于恢复扬州作为文化中心地位意义重大,他不仅是沟通官场和文化人的媒介,更重要的是充当了明朝向清朝过渡的桥梁。这些论点应该说都是非常精彩的。


  三


  2004年面世的《说扬州》(Speaking of Yangzhou:A Chinese City,1550-1850,图3)是英语世界迄今最为全面的扬州城市史,澳大利亚学者安东篱(Antonia Finnane)在这部书中论述了扬州从晚明到晚清三百年(1550—1850)的历史变迁,重点放在了18世纪——盐商主导扬州社会文化生活的最繁荣时期。对于扬州感兴趣的西方读者,这无疑是一本最佳的入门书。


  《扬州的生活方式和娱乐活动》(Life style and Entertainment in Yangzhou,图4)于2009年出版,是西方第一部(也是目前唯一一部)关于扬州的学术论文集,由Lucie B.Olivová和易德波主编。该书分四个部分,收录了18篇论文,具体篇目如下:


  第一部分:城市景观


  (1)Lucie B.Olivová《扬州的建筑和城市保护》


  (2)Tobie Meyer-Fong《太平天国战争之后扬州城的恢复》


  (3)Antonia Finnane《清代扬州服饰》


  (4)V?naHrdli?ková《扬州园林文化》


  (5)MalcolmMcKinnon《两个城市指南:扬州与上海》


  第二部分:书籍与文学


  (6)J.S.Edgren《清代扬州的印刷与书籍文化》


  (7)LiHsiao-t’i《王士祯在扬州,1660—1665》


  (8)RolandAltenburger《石成金笔下的清初扬州》


  (9)MargaretB.Wan《扬州小说〈清风闸〉》


  第三部分:表演与娱乐


  (10)ColinMackerras《清后期扬州的地方戏》


  (11)LindyLiMark《昆曲在扬州:历史与现状》


  (12)VibekeB?rdahl《扬州评话的写本》


  (13)FeiLi《扬州评话剧场》(14)StefanKuzay《扬子江下游的青楼文化》


  第四部分:扬州画派


  (15)ZhuangSue《扬州八怪的赝品》


  (16)GingerCheng-chiHsü《华喦笔下的骆驼》


  (17)Yi-liKao《黄慎〈山水册页〉研究》


  (18)KristenE.Loring《十八世纪扬州绘画中的和尚形象》


  从以上篇目不难看出,这部论文集内容广泛,从园林建筑到书籍印刷,从戏剧表演到绘画艺术,几乎无不涉猎,可以说是一部小型的清代扬州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


  在作者名单中,我们可以看到上文已经提及的易德波、梅尔清、安东篱三位学者,他们与其他作者均是当代活跃于海外的扬州研究者,他们于2003年发起成立了扬州研究俱乐部(YangzhouClub),第一次活动是2005年在瑞士召开的国际学术讨论会,本书就是会议的论文集。由于不少学者不是以英语为母语的,所以修改文字和统稿花费了不少时间,直到2009年才出版,被列入挪威亚洲研究所丛书第44种,不少北欧学者投身扬州研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特色,这和易德波的推动和引领显然是分不开的。


  四


  2015年夏威夷大学出版社推出了英文本《扬州文选》(Yang zhou: A Place in Literature,图5),为海外的扬州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文献资料,对于国内研究中国近代史和地方史的学者也不无参考价值。该书选取从17世纪初到21世纪初有代表性的扬州文献20篇进行英文翻译和解说,目录如下:


  (1)郑元勋《影园自记》


  (2)吴伟业《柳敬亭传》


  (3)张岱《陶庵梦忆》


  (4)石成金《扬州近事》


  (5)汪中《广陵对》


  (6)李斗《扬州画舫录》(上)


  (7)李斗《扬州画舫录》(下)


  (8)林苏门《邗江三百吟》


  (9)浦琳《清风闸》


  (10)焦循《花部农谭》


  (11)焦东周生《扬州梦》


  (12)邗上蒙人《风月梦》


  (13)凌霞《扬州八怪歌》


  (14)李涵秋《广陵潮》(15)朱自清《说扬州》(16)扬剧《百岁挂帅》(17)丰子恺《扬州梦》(18)王少堂《武松打虎》(19)韦明铧《扬州瘦马》(20)韦人《皮五过年》


  如果一定要指出这部选集的问题所在,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只收录近四百年的文献,古代的没有,比如鲍照著名的《芜城赋》,显得厚今薄古;二是即使就近世而言,不说其他,王秀楚的《扬州十日记》应该收录,清兵南下使扬州再次成为“芜城”,这不仅对扬州,而且对整个明清鼎革都是极其重要的文献。


  顺便说一下,这里所选译的朱自清散文《说扬州》正是上文提到的安东篱著作题目的依据。


  《扬州文选》是继《扬州的生活方式和娱乐活动》之后,扬州研究俱乐部策划出版的第二部著作,该书献给了前一年去世的美国著名汉学家韩南(PatrickHan an,1927—2014)。韩南曾将以扬州为背景的小说《风月梦》翻译成了英文(Courtesans and Opium:Romantic Illusions of the Fool of Yangzhou,图6),2009年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韩南认为《风月梦》不仅是“中国第一部城市小说”,而且在叙事技巧上也有开创之功。一般认为,晚清用第一人称进行叙事的首部小说是吴趼人1903年出版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但此前是否有人进行过某种尝试呢?韩南认为1883年出版的《风月梦》在某些方面可以算是一种。在该小说第一回中,叙事者以第一人称说到自己的经历,但后来讲的却是“过来仁”的故事,而没有直接讲述自己的故事,其实他自己的经历和“过来仁”几乎一致,那么为什么不现身说法呢?韩南认为,这并非出于作者的谨慎,怕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本来用的就是笔名“邗上蒙人”),而是因为直接讲述自己不堪的经历让人尴尬,而且当时用第一人称仍为时尚早——中国读者还无法接受。(顾钧)(来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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